2007年12月8日 星期六

[我眼中的三國風]人性的終點

華文網路小說寫作,今日主要面對最大的困境,不在於歪歪,而是對人性的關懷,日漸趨無,甚至到了一種泯滅的地步。

就例如三國演義,可以說是最熱門的題材之一,各種改編新版本源源不絕,大家對它的熱度歷久不衰。可是,檢討一下作品的本質,會讓人驚奇裡面的價值觀其實扭曲之嚴重,不用以今日民智開化的標準來看待,就連傳統儒家社會的標準都不合格。

以下是一些我的個人觀點推論:三國演義,是話本的總集,也就是說,羅貫中的身份定位應該是編輯、而不是著作;當代流通於市面上的話本,也許版本很多,包含藉由各種角度來論述三國人物,而不是拘泥於三國演義的「蜀漢是忠」、「曹魏是奸」、「孫吳是丑」的角度。三國演義最後的樣貌,簡單說就是羅貫中心中對於忠奸善惡、乃至人性是非黑白的觀點。

諸葛亮,這部小說中將他的能耐幾近神格化,這是基於「結果論英雄」的觀點,還有延續一種「桃園三結義」終結時,壯志未酬的悲劇英雄風格。
可是我一直懷抱著一個問題:在和孫吳結盟、赤壁戰勝曹魏之後,奪取荊益兩州的過程中,諸葛亮對身為盟友的孫吳可以說機巧詐騙無所不用。面對這層道義上的缺憾,小說竟然巧妙的用盡幽默的手法,將焦點集中在被騙者的窘態,營造出一種「被騙是自己的錯」、「騙到就是你的」的價值觀。

先不提我們今日文明社會對於外交或商業契約協定之重視,光是這種毫不講道義、把奸巧當成正道的行為,竟然可以成為「運籌帷幄」、「一流才智」的代表,我很想質疑羅貫中的道德教育是不是失敗,順便質疑那些認同他觀點的人腦筋是不是不清楚。

這是個引子,激發起了我質疑『三國演義』這類作品其觀點之正確的思考歷程。

三國演義中,將人簡單分成四類。
第一類,就是如劉備這類,具備個人魅力、或是法統上之正當性的人物。劉備身為漢室之宗親,大家或許會認為他佔據荊、益兩州,與北方曹操抗拒的行為,具備了法理的正張性,可是只因為收到一紙十年前,由漢獻帝發出的「討伐曹賊」檄文,並不能改變劉備的行為純粹只是出於自主意識的判斷、甚至是以私慾為出發點的事實,這只能視為一種僭越的行為,是叛亂;反而是身為漢帝國三公的曹操,才是真正具備法統正當性的人物。真要界定劉備的特質,應該是單純的具備個人魅力、或是善於操縱權術。

第二類,就是如張飛這類置身最前線的武將。這類的人形相上大多空有武勇,存在大多只有一個價值,就是走到第一類面前,宣示效忠、或是互相結義,然後將自己的人生、甚至生命拋擲在戰場與馬背上。

第三類,就是諸葛亮之流的謀士。這類的人大砥是就是隱士,因為是隱士,就必須要像諸葛亮一樣等待明主來發掘,對於『主人』這種東西,他們沒有自我選擇的意識,必需要懷抱著寧缺勿濫的精神。如果試圖跳脫這層控制,例如替袁紹效力的田豐,和呂布為效力陳宮,這些人大多是抑鬱退場,不論生或死。

第四類,就是小兵啦!小兵無謀無勇,唯一的價值就是用自己的信仰與生命來成就前三者的英明和霸業。

可是何謂英明與霸業?
簡單說,就是要死很多人。

某個宋朝姓蘇的,就寫了首『赤壁懷古』,裡面一句話:「談笑間,橋櫓灰飛堙滅。」連他都認同所謂的智慧,就是要「投擲」在這等事上,才叫快意、才是正道。
簡單講,我們今人所謂常識中的「為國族社會謀福利」,如此觀念是不存在他們心中的。 所謂「食君之祿、忠君之事」,在這些儒士文人的腦中,為國家建立一個好形樣,讓百姓以為皇帝是可以依靠、也必須仰賴的對象,才是他們的工作。
可是,當百姓與君主的利益都在危傾邊緣時,他們往往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犧牲百姓、保全君主的利益。就好像「三千戰船上的官兵」,在周瑜魯肅等人眼中,根本比不上君主孫家的私利,哪怕戰禍會因此又延長數十年。(周瑜並非主戰派,但是他也不是堅決的反戰派,他的一切行為考量,仍是基於保全君主家的利益。)

三國演義是百年前的作品,對於人性價值的觀點如此陳舊落後、甚至野蠻,其實情有可原,可是活在當代的我們繼續延續這種價值觀,這是否表示了什麼值得令人商榷的指標?

總之,當華人一直在追著三國演義的尾巴跑時,日本人卻自由的多。事實上,他們對三國的熱忱,遠大於只會承襲前人尾巴的我們,例如以漫畫呈現的『蒼天航路』,就從「國族社會發展有利論」的角度,來重新審視曹操。

好不容易出了個「陳某」,從他的「不是人」開始,大大的諷刺了拼命批判呂布的儒生文人,還顛覆了世俗對三國的觀點,真正的從人性與學理的角度進行獨立思考。可是陳某的成果並沒有延續到真正的三國長篇「火鳳燎原」中。

在火鳳中,一切都是計謀與假象,人類所歌頌的真善美、和一切美德忠義,從未真正的活在歷史中,後人所能解讀到的,只是獲勝者竄改後所遺留下來的障眼法。當後人正因為解讀著歷史,而告誡自己要在心中懷抱著忠義美德時,卻聽不見幹盡一切骯髒購當的獲勝者,遺留在史書中的奸詐笑聲……

真的是歪歪到了極點。忠信仁義讓別人去講,因為他們是呆子,可是自己很聰明、是成功者,所以要把這套丟一邊。

為了成功,兩千兵馬的生命與數萬青州兵的忠誠,放在秤桿上孰輕孰重,不需要討論。
為了成功,受天下人恥笑唾罵也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。
為了成功,一州之牧對轄內百姓的職責和「將來不利發展」的戰略思維之間,理所當然的要選擇後者,順便引來外敵、將轄內百姓再次丟進戰火的煎熬之中,更是上算中的上算。
為了成功,犧牲長輩、舊部,再美其名為「為了家族利益」,作者真是徹底的利用了身為歷史「後知後覺者」的優勢。

在『三國演義』中的四個分類,在『火鳳燎原』中依舊適用。只是陳某變本加厲的拋棄了所有作為劃分責任權益歸屬的界線,第一類人理所當然的要接受其他人的愛戴與忠誠,第二類與第三類只能理所當然的奉獻自己的能力,沒有能力的第四類當然只能交出自己的唯一價值:生命。詭異的是,並不是所有第二類與第三類的人都是在第一類人的授意之下,奉獻自己的能力才智,多得是「心甘情願」,甚至個人意願凌駕在君主意志之上的情況發生。

簡而言之,陳某的價值觀認為:人是生來為權貴服務的,但是又不能過問權貴的品格、理念,不只是奉獻自己的才智,同時還包含了生命與尊嚴。

如果從羅貫中時就遺留下來的陳俗弊病,一直到了陳某卻絲毫沒有改善,甚至變本加厲,那我不知道該對其他俗人輩的創作有何期望。綜觀「三國」的整體發展,我只能感慨:人性在以此為題材的領域中,走到了終點。